周盛俊杰贾府里的小戏子:被命运“塑造”的女孩子-一梦在红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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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盛俊杰贾府里的小戏子:被命运“塑造”的女孩子-一梦在红楼

周盛俊杰

周思源先生在他的《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钗》一书中,有一章专门谈贾府里的小戏子。周思源先生珠玉在前,我们不敢班门弄斧,这次换个角度,把贾府里的小戏子放在一个动态环境之中,说说她们与周围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。
周思源先生认为,这些小戏子到贾府学戏时大约八至十二岁,这个推断是有道理的。京剧大师梅兰芳就是八岁学戏,另一位京剧大师马连良是九岁进戏班,也有一些戏剧演员三四岁学戏或自幼学戏,他们要么跟随父母学戏,要么是在离家不远的戏班子里。贾府里的小戏子是离开家乡,离别亲人,到京城中的贾府学戏,年龄太小是不行的。年龄太小,她们生活不能自理,年龄太大,她们又失去了“可塑性”。
可塑性,生物学上是指:
生物在不同的生活环境影响下,某些性质能发生变化,逐渐形成新类型的特性。
可塑性随着年龄增长而降低,一般认为,年龄越小,可塑性越强。
贾府选八至十二岁的女孩子学戏,就是看中她们的可塑性,想在戏台上把她们塑造成什么形象就可以塑造成什么形象。贾府这些小戏子们的悲剧就出在这个“可塑性”上了。
有个印度狼孩儿的故事,可能很多人听说过:
1920年,在印度加尔各答东北的一个小城,人们经常见三只狼领着两个用四肢走路但是样子像人的怪物。后来人们打死了狼,发现那两个"怪物"原来是两个小女孩,一个只有两岁,一个大约七八岁。这两个小女孩儿赤身裸体,用四肢走路,白天睡觉,晚上出来活动,害怕火、光和水,不吃素食,只吃肉类,吃肉的时候放在地上用牙齿撕咬,她们不会说话,晚上像狼一样嚎叫。人们把这两个小女孩被送到孤儿院。第二年,小女孩儿就死了,大女孩儿又活了九年。这个大女孩儿六年后,才学会直立行走,七年才勉强会说几句话。女孩儿去世的时候大约十六岁,智商仅相当于三四岁的孩子。
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一个孩子的成长与周围的环境密切相关,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,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周围环境的塑造。这两个女孩儿就是从小跟着狼群,生活习性被狼群“塑造”了。
其实“塑造”没什么不好。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就是被塑造的过程,只有经过塑造,一个自然状态的人才会成为一个社会化的人。这是人类社会运转的基础。
贾府里小戏子们被“塑造”之所以是悲剧,就是她们跟那两个“狼孩儿”一样,是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中被塑造的。
贾府里这些小戏子从进贾府,就生活在梨香院。梨香院在贾府的一隅,是个自成一统的封闭型小院落。这些小戏子除了偶尔在大观园里走走,平时哪里也不能去,她们除了头顶上一方天空,看不到任何外面的东西,除了管理戏班子的贾蔷、教她们学戏的教习和照顾她们生活的干娘,见不到任何外人。她们年年月月沉浸在戏文里。她们的行为方式甚至性格爱好,都被戏文中的形象和逻辑塑造着。她们被塑造成的形象只适合戏台,下了戏台,她们的行为方式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,她们要么经过艰难的蜕变才跟上周围人的步伐,要么只能被淘汰出局。

一个孩子健康成长至少需要两个条件。
一是,一个开放的环境。
一个人只有在开放环境中,才能够接受足够多的信息,对自己和周围事物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,找准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。
一是,一个关心他生活、给他指点迷津的长辈
贾府里的小戏子远离父母亲人,监护人这个角色是缺失的,贾府为了弥补这个缺失,给小戏子安排的保姆不叫保姆,而是叫干娘,让她们建立起临时性母女关系,让干娘照顾并指导小戏子的生活。
这个初衷是好的,但是,这些干娘能够当好监护人这个角色吗?
这些干娘素质极低。芳官的干娘何婆子就是其中一个代表,她“愚顽昏眊”,侍奉不了主子,一直无业,直到给芳官做了干娘,才有了工作。她没有任何职场经验,生活上倒三不着两,也不会看眉眼高低。戏班子解散以后,她跟着小戏子进了大观园,她对园子里的规矩一无所知,因为洗头那件事,她在怡红院跟芳官大吵大闹,又一次她的女儿春燕顶撞她,她追着春燕就要打,一直追到贾宝玉房中,春燕躲到贾宝玉身后去了,她还在那里吵闹不休。后来又冒冒失失闯进宝玉屋里,要给贾宝玉吹汤,被丫头们喝斥了出去,婆子们也笑她,让她羞恨难当。何婆子自己就这样子,怎么教导芳官?
这些干娘与小戏子还存在着利益冲突。她们原先没有工作,生活贫困,对金钱特别渴望。小戏子们的生活费由她们保管,小戏子花得多,她们弄到手就少。故而她们想方设法克扣小戏子的生活费,跟小戏子们闹得跟仇敌似的。
这睦小戏子与世隔绝,每天的生活就是学戏,唱戏,一天到晚沉浸在戏剧氛围之中,这使得她们很容易角色错位,把她们在戏剧中扮演的角色当作现实中的角色。
最典型的是藕官与菂官。藕官与菂官经常在戏台上扮演夫妻,扮着扮着入了戏,两人你恩我爱,饮食起坐都在一起,真的以为是夫妻了。菂官病死,藕官哭得死去活来。每到清明,她都烧纸钱祭奠菂官。有一回在园子里烧纸钱被一个婆子发现了,报告给了管家奶奶,要不是贾宝玉把责任揽过去,藕官可能受到严惩。菂官死后,补了蕊官做小旦,藕官又跟蕊官恩恩爱爱,她的说法是:这就好像男子丧了妻,又续了弦。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,可她忘了,她只是在戏台上扮男子,她本人是个女孩子呢。
最早出场的小戏子是龄官,龄官也是扮小旦。龄官在戏班子里年龄比较大,又因为经常在戏中谈情说爱的缘故,她情窦早开,喜欢上了管理戏班子的贾蔷。喜欢上贾蔷之后,她就发现问题了,贾蔷是个真少爷,她呢,是个戏台上的小姐,下了戏台,她的社会地位连奴婢都比不上。她与贾蔷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,这让她心中非常痛苦。
在“识分定情悟梨香院”一回中,龄官懒洋洋在床上躺着,宝玉来了她也不搭理。贾宝玉让她唱一段戏,她说,贵妃传她们进宫唱戏,她还说嗓子哑了,没唱呢。很多读者赞颂龄官没奴气。没奴气是值得钦敬的,但她的身份就是奴婢啊,一个奴婢没奴气也罢了,可不能有一身小姐气啊。鸳鸯身上也没奴气,但是,鸳鸯绝不会在主子面前摆小姐架子。说到底,龄官还是角色错位。
这种角色错位,在梨香院里是很受欢迎的。一个戏子的性格与她在戏台上扮演的角色重合度越高,她扮演的角色就越生动。龄官演的小旦特别好,就是她生活中就是娇柔尊贵的样子,台上台下融为一体。藕官与菂官扮演的夫妻,想必也是形神兼肖。
可是小戏子们的一生不是都在梨香院度过,她们的艺术生命是很短暂的,即使没有那位老太妃薨逝,戏班子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解散。
贾府经常宣扬自家厚待下人,贾府对这些小戏子确实很厚道,戏班子解散以后,想回家的就给她们路费回了家,不想回家的就安排进园子,做了丫环。
由戏子到丫环,小戏子们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性质都发生了改变,她们的行为方式也应该做很大调整。比如在戏台上,她们要伶牙俐齿,别人说上句,她们要接下句,语言越俏皮越犀利,观众听着过瘾。可是做了奴婢,还是别人说一句,她们回一句,这就不行了。比如赵姨娘去找芳官算账,骂芳官“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,不过娼妇粉头之流!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。”如果是袭人这样的丫环,会陪笑道:姨奶奶您消消气,您是误会了吧。打狗还得看主人呢,赵姨娘再怎么讨人嫌,也是二老爷的姨娘,三小姐的生母,她们会给赵姨娘留个面子。芳官却当即回敬赵姨娘:“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。‘梅香拜把子,都是奴几’呢!”一句话噎得赵姨娘说不上话来,上前啪啪抽了芳官几个耳刮子。
说来这是贾府的工作做得不到位。小戏子年龄小,认识不到工作性质的转变,贾府放她们进园当丫头之前,应该给她们做个职业培训,而不是把她们往园中一放,交给各房的大丫头就不管了。这些小戏子不会做针线活,也不会服侍主子,每天在园中东走西逛,跟不喜欢的人就争吵打架,跟喜欢的人就拉帮结伙,本来秩序井然的大观园,她们一来乱了套,原本潜藏着的矛盾都被她们激发出来。

其实这些小戏子很聪明,领悟能力很强,第五十八回,贾宝玉向芳官使个眼色,芳官就知道贾宝玉有事,装作头疼,留了下来。果然,贾宝玉就是有事问她。如果贾府给她们办个培训班,再让大丫头带带她们,她们适应新角色也不是很难。
前些年有个新闻,说的是重庆有个女孩儿,八岁时被患精神病的父亲关进一个山洞,十几岁时被解救出来,语言功能退化,吃饭不知饥饱,随地大小便,生活习惯跟那两个狼孩儿差不多,幸运的是,一个有爱心又有耐心的妇女收养了她。经过养母几年的照顾训练,这个女孩儿不但生活自理,还学会了一些农活和家务活,顺利结婚生子。
这些小戏子虽说在长期封闭的环境中养成了很多不良习惯,但是她们聪明颖悟,对大观园中丫头们的生活也不是很陌生,如果贾府能够给她们提供就业培训,各房中的丫头们提携她们一把,她们会很快跟上丫头们的脚步,说不定比有些丫头做得更好呢。
不是所有的小戏子都这么不知深浅,有那么一两个小戏子看到别的丫头们又会服侍主子,又做一手好针线活儿,自己什么也不会,心中产生危机感,学起“纺绩针黹女工诸务”。这一两个小戏子是哪一两个,书中没说,但可以排除芳官、蕊官、藕官三人,她三人整天在园中惹事生非,什么也没学。她三人在戏班子里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,最受宠,入戏最深,现实感最差,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角色,对现实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。
芳官等人被王夫人赶出贾府,无路可去,水月庵和地藏庵的两个尼姑趁机把她们骗到尼庵,出了家。她们出家以后怎么样?不敢想,因为怎么想,她们都逃不脱悲剧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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