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盛俊杰走读儋州丨我的老家麒麟村-儋州新闻
周盛俊杰
我的老家麒麟村
作者丨阿福 编辑丨小东坡
麒麟村儋州南部一个自然村。在儋州用吉祥动物命名的村庄不多,关于“麒麟村”名称的来历,我走访过村里的老人,他们都不知道。麒麟村三面环田,坐南朝北,南高北低,南宽北窄,村头伸向低洼的水田。我推断可能是地势像麒麟或者曾经有过麒麟出没而得名。
为了寻找答案我找到了海南著名学者林冠群老师,他对儋州地名有很深的研究。他告诉我麒麟村古时叫麒麟谷,并欣然为麒麟谷写下一篇铭文:“麒麟,瑞兽也。天下有道则其出而显仁。古儋南陲,有谷曰麒麟。父老取此名者,亦兴求仁得仁之义,以靖地方,以丰年谷,以睦四邻。自兹得名,而乡人雍熙谐穆安处者,不记岁月。传至某年某月,或遭秽政逼民,贪官酷吏,鹰挚狼食,民不自安而骚动者,几无宁日。其乡有勇士者,以麒麟自名,率其乡人揭竿而起,与官军周旋于谷中。谷中隧道盘曲,有如迷宫。几经血战,官军死伤者枕藉。其后,益兵再战,仍遭败绩。不得已,官军烟熏火燎,续水淹灌,均未奏效。后因谷中地窟缺粮,官军趁麒麟孤身外出谋食时,拥重兵围捕。麒麟终因寡不敌众,力竭而死。呜呼!苛政猛于虎,麒麟虽仁且勇,奈于虎口何!今者,往事如烟。唯其地犹以麒麟自名,又躬逢盛世,政通人和,则仁义之兴正指日可待也。而地灵人杰,其有英才而显于世者,固已昭示赫然也矣。”
不管这种解释是否真实,但总比孟姜女哭倒长城经得起推敲。既然古称麒麟谷,谷中必有麒麟;既然传说有勇士自称“麒麟”揭竿而起,那么以麒麟为村名也不枉过。就算都不是,取“麒麟”之名也算祖先有见识、有文化,有祈祷风调雨顺,世代祥和,万事吉利之愿望。
我父亲就出生在这个村,又从这个村进山参加琼崖纵队。海南琼崖纵队坚持革命二十三年红旗不倒,他算是成员之一。我的祖父没有读过书,却给我父亲取一个好听又吉利的名字“瑞祥”。麒麟献瑞,麒麟呈祥,瑞气祥云,是天、地、人合的一种暗示吗?应该是。我父亲经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,只是右手受点皮肉伤,活到八十五岁安祥离世。
我没有在麒麟村生活过,因为父亲十年前病逝后安葬在村头,我就经常回去,有时在村里住上几天,与乡亲们叙叙乡情,也把城里的见闻告诉他们。我在外地时,只要想到父亲就自然会想到麒麟村,听有人说到麒麟村或见到麒麟图样,就自然会想起父亲。把父亲和麒麟村连成一个情感交汇点,是我乡愁永恒的坐标。
麒麟村没有名胜古迹,能沾得上历史的只有石磨、茅屋、榕树、荔枝树、黄皮树。住人的茅屋这十几年相继消失了,圈牛圈猪的茅屋还有几间。有的石磨不用了,闲置在僻静的地方守着年轮不被磨灭。有的卖到城里做茶几,在茶香里继续守着岁月刻录的乡愁。
村头的榕树长得茂盛,左边三棵右边二棵,盘根错节,枝条相缠,造型如马如人,型似神似。一弯溪水由东向西,从左右两边的榕树之间缓缓流过,从不干涸,长年清澈见底,小鱼虾从石缝游进游出,自在悠闲。
小溪上面过去是两块荔枝板搭建的桥,现在是一座宽4米长5米的水泥桥,没有护栏,可坐在桥面上光着脚丫,向着水面抖落一路风尘。盛夏,村里人喜欢在榕树下、小桥边乘风纳凉,还可一边谈天说地,一边欣赏眼前那一片金黄稻田。月夜天,榕树叶子透下的光把溪水照得粼粼闪光,近处远处的蛙声此起彼伏,淡淡的稻香随风轻轻袭来,沁人心脾。苏东坡诗句“可惜一溪风月,莫教踏破琼瑶”无非是这样的景致了。
麒麟村解放前有一人参加共产党的队伍,一人参加国民党的队伍。解放后,有三名大学生,两名老师,一名公务员,一名退伍兵,在村居住的有两名共产党员,一个八十多岁,一个六十岁。他们算是村里的人才了。
村里一位老人告诉我,村里出去成就事业的人极少,但从来没有天生缺陷的人和小偷。夜不闭户,日不防贼,也许是民风,也许是没有东西好防的。
90岁的老共产党员
如果这些都称不上人文景观,那就得看村头的榕树和小溪,房前屋后的黄皮树、菠萝蜜树、荔枝树、鸡旦花这些能不能称得上自然景观了。
记得小时候去村里摘荔枝,村周围都是硕果累累的荔枝树,荔枝树比农舍还多还密,串串垂落的红红的荔枝把村庄映照得红彤彤的。袅袅飘起的炊烟没有直上蓝天,而是飘入荔枝林,成了祥云绕树之景。近几十年,迫于生计和盖房子,几乎成材的荔枝树都卖给了外地人,好多大棵的鸡旦花也卖给城里人绿化造景了。童年见过的景象成了遗憾的记忆。
所幸的是我家的一颗弯腰的荔枝老树,因不成材而免遭砍伐。
我父亲说这棵树是分枝长成的,主干已被山火烧毁。挖开表土能清晰看到烧过的主根,还留有一层厚厚的炭迹。分枝树干至今仍残留着当年烈火的伤痕。这道伤痕随着分枝生长不但没有愈合,而且越来越深、越来越大,伤口的宽和深约30公分,长约2米,更让人心酸的是伤口烂蚀了整个树心。树皮裹着伤口,痛苦地生长着。我问过父亲这棵树是什么时候被烧的,他说他小时候分枝就这么大了,他也是听祖辈说主干是被山火烧毁的。
我查了一下家谱,粗略估算这棵树应该有400多年了,同安居立村的时间差不多。分枝长成弯腰的大树,树干又带着深深的伤痕,历经几百年而不倒,它留给后人一片绿荫,也生长着无尽的乡愁。
我小时候爬上过这棵树摘荔枝,我父亲,我祖父,我祖父的父亲,凡是看见这树生长的祖辈们也一定爬上去过。它不仅目睹着岁月沧桑,也感受过祖祖辈辈的体温与气息,那茂密的绿叶像是在诉说宗祖地的肥沃,更像是在宣示血脉的永生。
有时我站在树跟前,看着弯腰的树干,脑子里就浮现父亲微微驼着的背。是向着人间谦卑吗?还是沧桑过于沉重?今年三月,我绕着树根一圈挖沟,施上了七袋羊粪,几个月后叶子深绿深绿的,猛然焕发了新的生机。这棵树的伤痛和付出,第一次得到了后人的安抚与回报。
当然,我内心早已经生长了这棵树,崇敬它的神圣与不朽。
我的祖先没有给我们这代人留下一砖一瓦,我和祖先共同看到的唯一的一件传家宝就是这棵树了。希望地下的根须能告诉九泉下的祖先,我们子孙依然眷恋着这片土地,依然知道根在那里。
从海榆西线225国道153公里处,左拐进去300米,经过稻田、榕树、小溪、小桥,就到三十几户人家的麒麟村了。全村都是符姓,不同堂系分别居住在村的东西两侧,堂兄堂弟都挨在一起盖房,依亲而居,随遇而安。日出而耕、日落而息的乡亲,同黄昏回家的鸡、夜晚咀嚼的牛、门口守望的狗一样,每天都在家的附近分享落日后的归宿感,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节奏和轻轻松松的氛围。
两年前,村里通了水泥路,车来车往多了起来,来走亲戚和来喝闲酒的人也多了起来。比从前是热闹多了。
过去,小孩放学回来都猫在家里,现在却穿着旱冰鞋像城里孩子一样滑起了冰。
傍晚,妇女们把家里人安顿好之后,洗澡换上休闲装,陆陆续续,三三俩俩走出家门,也像城里人一样散起了步,而且显得悠然自得,如田埂上的水鸭无拘无束。不像城里人散步,为了锻炼减肥满脸的强迫状,看似很着急,很沉重。乡下人散步是温饱后的自娱,扬在脸上的是原生态的轻松,那走路姿势宛如晚风拂过的野草,柔韧的摆动着。城里人是散完步后洗澡,麒麟人是洗完澡后散步,可见散步的心态注定了风姿的不同。
孩子们滑冰的快乐,妇女们散步的悠哉,为村庄人文注入了时代的元素。
黄皮是麒麟村的特产已经挂果的黄皮树有300多棵,有的已是百年老树。黄皮树错落生长在农家的周围,疏疏密密,高高低低,远远近近,一看就知道是树上熟透的黄皮掉到地上,或者是吃完黄皮后乱扔果核,随地生根长成的。
麒麟村的土质很适合黄皮生长,长出的黄皮从青色到黄色,再到褐色就算熟了,三种颜色过渡递进,最终品相诱人,果实饱满,酸甜可口,百吃不厌。黃皮酸的开胃,甜的解酒,涩的化痰,摆上餐桌是一道佳肴。还有一种黄皮更独特,第一口很甜,再嚼是酸甜的,最后又觉得有点淡淡的苦涩,天然的“一果三吃”。
黄皮季节,各家各户房前屋后、村路旁边的黄皮树,叶子绿油油,果子黄灿灿的,真是满村绿色满村黄。每遇红白喜事,村里都要摆酒设宴,酒桌就摆在黄皮树下,绿色可餐,清风入席,满地荫凉,好一道农家景象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也养一方水果,而一方水果又养一方人。麒麟性情温和,黄皮药性温和,麒麟人性格也因此温和。
“麒麟黄皮马井鱼”,麒麟黄皮久负盛名,但只负“盛名”,不负“市场”。期待有一天麒麟黄皮成为品牌走向市场,走向千家万户,到那时麒麟村平淡的人文也许就不平淡了。
到麒麟村,着实感受到乡风的平和,乡情的平和,乡亲的平和,连黄皮也在清风摇曳中“平和”地独享清静。此情此景,不禁让人想起苏东坡那句诗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
作者阿福